首富心事
中国人早就不过上巳节了,不过三月三日除恶祈福的传统倒是被日本继承下来,成了五大节日之一的雏祭。
魏晋文人玩的“曲水流觞”漂洋过海,演化成女孩们在这天流放雏人偶、摆放偶人坛。这些人偶不但是她们的嫁妆,出嫁后还要好好保存,作为女人之间的传家宝。
看过火影、海贼的,都知道人偶或者傀儡文化在日本的地位。考虑到这一点,奥运期间东京出现一只10米高的巨大木偶也就合理了。
中国不是没信过这些,巫蛊之祸嘛。后来咱们是破除迷信了,日本人倒把这套东西发扬光大。比如东传的傀儡戏,现在也比国内火得多。
这种现象不难理解,毕竟大和民族信仰万物皆有灵。八百万神都供奉下来了,不差这些个“人の化身”。
扯远了,今天主要想聊首富的事儿。其实有点说笑了,首富们没有心事。
首富能有什么心事呢?
1
首富如流水
本周日本首富又换人了,这回上位的是“传感器大王”滝崎武光。
相比软银的孙正义和优衣库创始人柳井正,大家对滝崎可能没那么熟悉。这位大佬是做高端制造的,日本电子传感器制造商基恩士的创始人。
2020年至今,基恩士股价从最低不到29000日元涨到75000日元以上,滝崎身家水涨船高到382亿美元。与此同时,柳井正身家降至355亿美元,孙正义则只剩269亿美元。
滝崎桑在国内知名度不高,也许是因为不喜欢在杭州投资,也没有把店开得到处都是。他做人低调,百度百科连生日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豪言壮语。
另外两位就高调多了。柳井正2012年开始当首富,2014年被孙正义弯道超车,次年又超了回来。首富宝座上的“二人转”一直唱到这周,颇有些前段国内二马的味道。
孙正义19岁就做好了人生规划:50岁事业有成,60岁退休。那年他刚大三,已经靠创业在学校里挣了200万,还是美金。
24岁回日本创业,孙正义激动地对着公司仅有的两名员工喊:私は孙正义,25年后将成为世界首富!
孙正义性格中缺少内敛的成分,的确不太像典型的日本人。这可能跟他祖籍福建莆田的韩裔日本人身世有关。
1999年,软银市值超过2000亿美元,孙正义短暂地当了三天世界首富。那一年他41岁,提前很多年实现了愿望。但今年他63岁了,可能也要比预想中晚退休几年。
2021年第一财季,软银净利润只有69亿美元,同比下降近40%,环比下降超过60%。赌徒总会失手,孙正义的滑铁卢在人们意料之中。
在美国下重注的WeWork几年没上市,市值缩到剩六分之一。中国这边,持股DiDi21.5%、持股满帮22%、持股贝壳9%,还投了一堆教培企业,多年的取款机也不好使了。
不得不说,孙总看人真准。
财富的此消彼长并不罕见,但这次略有不同,它反映了疫情正在如何深入肌理地对日本经济进行改造。
互联网泡沫破灭是一方面,柳井正的遭遇可能更加直观。年初,迅销总市值超越Inditex,让优衣库取代ZARA成为全球快时尚老大。
这是因为三巨头中的Inditex七成店铺在欧美市场,H&M又作大死将中国市场拱手让人。2020年,疫情之下欧美各国鞋服市场下滑了20%左右,早早摆脱疫情的中国则只有7%。
去年8月,优衣库的中国门店数量达到767家,甚至超过日本直营店数量。柳井正甚至放话要在中国开3000家优衣库,话音未落,迅销年内股价就跌了将近20%。
中国市场仍然在快速增长,迅销前三季度的净利润也同升72%,但疫情恶化加上医疗资源缺乏,让本土市场前景显得并不明朗。8月,日本因感染疫情在家疗养而死亡的人数高达250。
柳井正是日本著名狠人,高压之下,优衣库每三年的员工流失率超过一半。他有句名言被广为传颂:不会游泳的人,就让他淹死好了。
不知道这次柳桑还能不能顺利上岸。
2
铁打的江山
孙柳都是外放的性格,说起来两人渊源颇深,都是朝鲜裔移民,柳井正还在软银当了18年董事。
但不管谁当首富,土生土长的滝崎始终紧随其后,不是第三就是第四,有时还是第二。
基恩士1974年成立,在三家公司里资历最老。它见证了日本半导体产业的黄金时代从出现到消亡,也见证了日经225指数从2000点涨到38916点,然后于云端坠落。
上周一,日经225指数发布声明,基恩士被纳入成分股,这是影响滝崎登顶的重要事件。这个时间点,又是这家公司,很耐人寻味。
被“钦点”之后,基恩士市值已经仅次于汽车巨头丰田,成为日本第二大公司。但实际上,2021年基恩士在世界500强的排名只是第107位,而丰田是第27。
所谓首富,自然代表着食物链顶端。但可惜这是条长长的螺旋链,爬到终点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触及另一个世界的边缘。
站在丰田的角度看,只要公司厉害,首富之位又算什么。然而丰田也还离游戏规则制定者差得远,这又要谈到什么是世上最好的商业模式了。
孙正义作为投资家是很有些成就的,20多年前曾准确地在西湖畔抓住那次此生仅有的机会。但就算这样的好运再多几回,也不如百多年前三井高福的豪赌更富传奇性。
在那之前,三井高利在17世纪创办的服装百货和地下钱庄生意虽然红火,充其量不过是另一个“柳井正”。
直到1867年春天,9名武士来到京都二条城叩响了三井高福的大门。这年11月,第十五代幕府将军德川庆喜请求将权力交还给刚登基不久的明治天皇。
靠着在维新运动中为倒幕派提供巨额资金,三井家得到了新政府的信任。有天皇撑腰,天底下还有难做的生意?
之后,三井先后代理了政府的国债发行和收租生意;1876年,三井创办日本第一家私人银行;1882年又在伊藤博文的帮助下分走三菱的海运生意;再后来建立了煤炭和造纸帝国。
总之,三井几乎把触角伸到了所有关系国计民生的能源、化工、金融和军工产业。二战时还借着给侵略军提供情报和军费把工厂开到了中国,巧取豪夺之下,一度膨胀到整个日本经济的十分之一。
上海三井洋行旧址
二战后,三井被麦克阿瑟拆成170家小公司。但短暂消沉几年后,又借着朝鲜战争东山再起。如今三井财团看似销声匿迹,实际上只是通过大量分散持股,把帝国藏到了影子里。
丰田不过是三井旗下在编企业之一,其余还有东芝、索尼、7-11、富士胶片、TBS东京电视台、札幌啤酒、东京电力等赫赫名企。大家互相帮衬,上面有人,谁也别想破产。
这还没算那些三井打头的物产/银行/化学/信托/金属和军工产业,三井物产1993年就在世界五百强排名第一,三井住友银行是世界十大商业银行之一。
所谓“大阪豪商一怒,天下诸侯皆惊”,你说在三井眼里,小小首富,是不是可笑可笑?
3
海的那边,是什么?
三井确实够恐怖,但在日本,恐怖如斯的还有五个。
三菱、住友、富士、三和、第一劝银和三井一起组成六大财团,它们资助党派参选、与皇室政界通婚,顺便把生意做到全球每个角落。
但生意不会永远那么好做。商君书说,“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今民求官爵,皆不以农战,而以巧言虚道,此谓劳民。劳民者,其国必无力;无力者,其国必削。”
把农业换成工业,就是日本的处境了。天皇居所向南60公里就是美国在横须贺的驻军,这还怎么做生意?
上世纪70年代,日本集六大财团之力建立共同研究所,囊括日立、富士通、东芝、三菱和日本电气等顶级电子企业。
依靠垄断性的技术创新,迅速在消费电子领域取代了美国的领导地位。后者当然不老实挨打,当即开展反倾销诉讼。随后日本半导体市场很快停止增长,几乎被韩国和台湾瓜分。
在匮乏的自然资源下,日本的工业发展水平已经很值得钦佩了。
不单体现在半导体产业。60年代,日本的钢铁产业一度傲视全球,吃掉了美国五成以上的进口市场;80年代,日本汽车在美国的市占率超过20%。
商业政治从不分家。1985年,日本对美贸易顺差将近9万4千亿日元,美国对日赤字近500亿美元。美国反手一张“广场协议”,直接拉闸二十年。
当然,受制于人也并不一定难受。比如隔壁三星等财阀,实力不如三井没事,只要认同了买办这个身份,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背后站着美国资本,总统也管不了财阀吸血。
日本财团就别扭在这一点,受传统文化影响,它们更像是贵族阶级,意识形态上有浓厚的历史文化认同感和忠君思想,换句话说是更有民族性。
当然,这也是因为财团虽然庞大但内部相对松散,政治影响力有所不足。
不管怎样,同病相怜的日韩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破局之计。比如千禧年之际三国领导人峰会提出的中日韩自贸区——超过16万亿美元的经济总量和全球两成人口,任谁不眼馋。
但空有一衣带水的地缘和核心儒家文化圈,中日韩自贸区总是难以成行:
12年刚签《中日货币互换协议》,日本金融大臣松下忠洋突然在家中上吊,一周后新任驻华大使西宫伸一也莫名离世。再后来就是香港保钓船登岛,中日剑拔弩张,协议作废。
韩国这边更好办,邪教门、萨德入韩加上半岛核危机,总统都要在监狱里过第五个中秋节了。
说了这么多,一言以蔽之:一个人的奋斗很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进程。首富之位也是如此——是谁,不重要。传递什么信号,才重要。
制造业老板战胜风投巨子和零售大王,不是没有理由的。基恩士有将近70%的新产品为世界或业界首创,比如第一款光电传感器、第一款三维激光刻印机;
另外,基恩士40%以上的收入来自日本,其次是中国,美国是第三大市场;员工平均年收入在日本上市企业中排名第一。
一同被选中的还有任天堂和村田制作所。
前者不用多说,疫情期间全球游戏领域的最大赢家。村田也是制造业巨头,代表产品多层陶瓷电容世界领先。每台纯电汽车要使用超过1万个电容,这种产品占据村田近四成销售额。
世上没有偶然,只有因果。首富更替中,隐现的关键字是“制造业、内需和消费”。
4
结语
“自由市场”其实并不太自由。
从日本的氢能技术到中国的5G、6G和芯片,一向如此。对此我们肯定要强烈批判,毕竟深受中国青少年喜爱的大古队员曾经说过:
但反过来,大家应该明白中国为什么要大力提倡一带一路和内循环了。经济是基础,政治是上层建筑,地缘政治永远不让人失望。
疫情是危,也是机。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看来日本暂时还并没有放弃治疗,毕竟谁又甘心做一辈子木偶呢。
在日本动漫里,“自由”是个永恒的命题。缺啥补啥嘛,这一点人家应该比我们看得更清楚:
风筝飞得再高,脚上到底系着一根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