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调查|资本狂热后遗症:海风教育倒下,学员退款无门

国际金融报 2021-04-09 00:03

从最初的耐心解释到之后的寥寥数语,再到渐渐不再回复信息,李青意识到,几个月以来老师态度的转变算是一个信号,海风教育的学费极有可能讨不回来了。

1节课60分钟,一共180节课,共计24300元,现在还剩13200元未消费……李青没有料到,当初花费超2万元给孩子购买的海风教育一对一辅导课,现在却成了她的“心结”。

“海风教育的排课系统去年开始就已经不能用了,之后换成了轻轻教育的(系统),一年前发起退款至今未果,海风教育的电话永远都在提醒排队中。”李青说。

事实上,从最初的寄予厚望到最终的失望无奈,经历这样巨大心理落差的并不止李青一人。近期,多名海风教育用户均向《国际金融报》记者反映,当初冲着对老品牌的信任和“无条件退款”的承诺,一次性购买了数万元海风教育的课程,如今却无法正常退款,“退费请求已提交一年多了还没处理,并且一直没有答复”。

海风教育曾是业界少数几家达到700万规模量级的K12在线一对一教育品牌,但拐点在2019年下半年开始出现。

4月初,上海市崇明区市场监管局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2019年8月至2021年3月,其共收到来自全国12315平台、公共诉求平台和信访途径关于“海风教育”的投诉量共计2201件,信访47件,单件投诉涉及的金额为1000元至50000元不等。当事人对海风教育诉求主要包括长时间申请退款未到账、预付费、分期付款等问题。“目前,我局已协调退费600件左右,总计金额约600万元”。

近日,《国际金融报》记者曾多次试图与海风教育取得联系,但截至发稿前并未得到回应。从兴盛到低谷,这个原来在1对1赛道里位置靠前的选手经历,或能够完整折射出在线教育近年来的发展生态。

难以讨回的学费

据官网数据,目前海风教育已有超过18万名学员,遍布全国34个省市(包含港、澳、台),张琳便是其中之一。

2019年5月,为了提升孩子数学成绩,张琳一次性购买了135个课时,共计19864元的海风教育一对一辅导课程。据其介绍,因为知道海风教育是老品牌,所以当销售经理向她推荐并保证若不满意可以随时退款时,她没有半点顾虑。

直到2020年6月中旬,她开始嗅到些不对劲。首先是辅导课程的班主任发生了变化,且班主任的名称为“轻轻海风班主任X老师”。虽然心里有些打鼓,但直到2021年2月初,她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根据3月底张琳向《国际金融报》记者展示聊天记录截图,上述轻轻海风班主任曾在2月初通知她,因为张琳当初是与海风教育签订的合同,轻轻教育是在各方协调之下进行行业互助,接受海风委托维护付费用户,现委托期已到,海风的剩余课时将于一天后全部停掉,“现在还剩79.5个课时没有上,课程进度完成还不到50%”。

与张琳的情况类似,李亚也是于2019年5月在朋友的推荐之下购买了海风教育180个课时,学费超过2万元。根据李亚的讲述,截至2021年1月,账面上一共消费了7000多元,还有16000余元未消费,“2021年1月底,孩子放假期了,便联系海风预约课程,结果得到的回应是无法排课,然后没有任何反映和回复,申请退款也没有人理”。

在此之前,李亚并没有收到来自海风教育的任何官方通知,包括相关业务由海风教育变更到轻轻教育。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其在事后对记者回忆,唯一能够找到的一点端倪就是从2020年9月开始,孩子的课程辅导负责人就不断频繁变更,且老师离职率较高。

目前遭遇退款难的海风用户不在少数,且已有用户都成立维权群。根据一位维权的群主向记者透露,截至3月中旬,已有200多名用户进群登记信息,登记列表中所填报的退费金额在几千到几万元不等,“几乎每天都有用户进群”。

“我从申请退款到今年315,前后半年多时间,多次申请退款,但一直没有人给与回应。我感觉现在海风公司就像一个空壳,投诉也没用。”3月下旬,同为海风教育用户,夏柠向记者表示,315期间,其通过12315对海风教育进行了投诉,次日得到反馈是海风教育的主体上海风创信息咨询有限公司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天眼查信息显示,目前海风教育的主体上海风创信息咨询有限公司现处于存续状态(企业依法存在并继续正常运营),但在2020年,其就被上海市崇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以“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为由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2020年1月,上海市市场监管局组织开展全市营利性培训机构定向抽查,因疫情原因该项工作直到2020年7月份才正式实施。由于发现‘海风教育’有较多投诉举报,故检查结果为发现问题待后续处理。后我局通过多种方式均无法与其取得联系,于2021年2月18日将其列入经营异常名录。”上海市崇明区市场监管局方面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

从兴盛到“被合作”

资料显示,海风教育创始人兼CEO郑文丞,生于1989年,通过高校自主招生进入复旦大学数学系。2010年海风教育从自主招生这一细分赛道由线下切入,4年时间成为华东地区自主招生第一品牌。

不过,作为教育行业的一个细分领域,自主招生市场远比不上自2013年底兴起的互联网教育。2014年,正值在线教育元年之际,海风教育进行了转型,押注在线一对一赛道,并将业务从线下转移到了线上。

海风教育的融资历程也证明,相比传统的线下教育,在线教育更加受资本青睐,天眼查显示,2014年之前,海风教育未获得投资,从开始转型的2014年起,海风教育至今共计完成了6次融资,最近的两次均在2018年。

2018年1月,海风教育完成来自好未来战略投资部和源码资本的数千万美元C轮融资,在获得巨额资本的加持后,3个月后,海风教育推出了K12在线教育领域首个以AI技术为主导的多维情绪识别、专注度分析与课程质量分析系统——“好望角”。2018年7月,海风教育又完成来自好未来战略投资部、源码资本和某主权基金联合投资的超1亿美元C+轮融资。

“中小学课外辅导培训在所有教育行业细分赛道中是单一规模最大的赛道,一年4000多亿的市场体量,每年20%左右的增长。而该赛道又分为个性化教育市场和班课教育两块,两者占比大概是1:3。保守估计,(个性化教育)未来3到5年市场渗透率将达到20%以上,这意味着,在这个赛道里一定会出现年营收超过100亿的公司,也就是另一家新东方和好未来这样的巨头。”2018年8月底,郑文丞曾在一次专访如是解释资本看好这个赛道的原因所在。

然而,一路所向披靡的海风教育最终未能成为好未来这样的巨头,转折发生在2019年8月,此时海风教育已整整一年未获得任何融资。

2019年8月23日,海风教育宣布与同处个性化辅导赛道,原上海昂立教育创始人刘常科参与创办的轻轻家教(注:2020年1月1日起,轻轻家教宣布升级为“轻轻教育”)进行战略合作。

“合作以后,我们会把教师供给、线索等共享,这些都可以等于2家都可以使用,从而提高各个环节的效率。我们有共同的入口,有更多的SKU可以给到消费者。我们会有一些共享部门,会做一些深度的合作,包括可能一些人员的调整共享之类的。”轻轻教育CEO刘常科曾对外透露,合作前期沟通持续了3个月的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9月初,《全天候科技》曾援引海风教育内部人士说法,轻轻与海风教育合并后,后者预计裁员人数达上千人,而幕后操控者是其共同股东——好未来。彼时,好未来方面并未对此予以回应。

作为曾经是海风教育的一名全职老师,周旭亲身经历这段变故,其自2019年3月加入海风教育,目前是一名轻轻教育的兼职语文老师,“我在其他平台也任职过,海风教育无论是管理还是薪资水平都比较令人满意。”4月初,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及海风教育,周旭仍觉得十分遗憾,他提到“大概2019年暑假的时候就感觉海风出了问题,9月份就宣布被轻轻收购了。”

“双方合并之后,轻轻教育将作为主导,海风所有的东西都在轻轻。”曾为海风教育的一名高管,4月上旬,潘森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好未来是该合并事件的推动者。不过,对于合并细节及缘由以及海风教育目前的状况,这位知情者却并未透露过多。

4月7日下午,记者就相关问题联系上好未来方面,但其相关负责人以目前集团极少就投资及战略方面发声为由婉拒了采访。

海风教育爆雷后,不少学员认为,既然海风教育与轻轻教育合并了,学员课程和退款等事宜应该也由轻轻教育方面来承接,却遭到了轻轻教育的拒绝。

4月初,《国际金融报》记者曾多次联系轻轻教育方面,但截至发稿未得到进一步回应。近日,记者再次以海风教育学员家长的身份致电轻轻教育官方,轻轻教育客服称,轻轻教育和海风教育之间没有任何的股权或者控制关系,之前是在政府相关部门指导下,应海风教育的请求,轻轻教育参考了行业通行的做法,以行业互助的形式向海风教育学员提供了正价课的授课服务,但轻轻从未介入和承接海风教育和其学员的合同关系。

该客服表示,目前行业互助已经结束了,学员在海风教育购买的课程,无法继续在轻轻教育使用。3月底,张琳向记者提供的一张与轻轻教育老师的聊天记录显示,只有购买大于海风教育剩余课时的轻轻课程,才能继续海风教育的课程。

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韩骁向《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如果轻轻教育与海风教育只是合作的关系,那么海风教育的合同当事方并不会变更,海风教育的学员仍然是与海风教育建立了合同关系,与轻轻教育并不存在直接的法律关系,海风教育的学员向轻轻教育主张退款或主张继续履行合同就缺乏法律依据的支撑。

对于海风教育学员的损失,韩骁建议,学员与海风教育之间存在合同关系,学员可以依据合同提起诉讼要求海风教育进行退款。除诉讼途径外,学员可以通过向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求助、向工商管理部门投诉进行维权。

资本已趋向理智

从意气风发走到这一步,海风教育如今的处境与状态令人唏嘘。

一位从事在线教育多年的业内资深人士告诉记者,在1对1模式成本极高的情况下,海风教育自2018年7月之后再未获得新的融资,因此其在被“合并”之前一定面临着资金困境,“当下的在线教育市场,已经演变成一场烧钱大战”。

近期,跟谁学、51talk、网易有道等在线教育企业相继发布了2020年财报。除51talk之外,几家企业的净利润均为负数,其中营销费用高企是行业的共性。于2020年末上市,K12辅导服务净收入占比超过9成的一起教育,2020年净收入同比激增219%至12.9亿元,但全年亏损13.4亿元。其中,2020年该公司销售和市场营销支出由2019年的5.84亿元上升至10.97亿元。

此外,跟谁学的盈利神话随之破灭。2020年其净收入71.25亿元,同比增长236.9%,由盈转亏,全年净亏损达13.9亿元。在这背后,跟谁学的营业支出从2019年的13.63亿元激增至2020年的71.17亿元,其中销售费用从2019年的10.41亿元增长到2020年的58.16亿元,同比增长超过4.5倍。

对此,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在线教育分析师陈礼腾表示,亏损依旧是在线教育的常态,这其中与市场销售和营销费用的扩大密切相关,“各平台大规模的广告投放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规模投放的公司能源源不断获取新客户,而其他公司若不跟进投放,就要面临用户流失的问题。这样的投放对于上市公司以及猿辅导、作业帮等头部平台来说尚能接受,但同时也压缩了其他中小平台的发展空间”。

“在线教育企业发展好与不好主要取决于两点,融资能力以及营销。”在行业浸润已久,潘森的体会更为直接,“与一般互联网企业的轻资产模式有所不同,K12在线1对1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随着规模的扩大,产品的成本也就越高,特别是师资成本,所以无法与班课模式的‘规模经济’相比。”

这意味着,若资本输血一旦不持续,越来越多的玩家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缩,最终行业就会开始洗牌。优胜教育暴雷、学霸君资金链断裂……2020年,一个又一个在线教育企业倒下,其中不乏曾经的明星企业和老牌机构。

事实上,资金绝大部分都流向了头部选手。艾瑞咨询报告显示,2020年在线教育企业融资总额1034亿元,融资金额最高的5家公司融资总额达827亿元,占比80%。其中,好未来和猿辅导2020年融资金额分别达333亿元和243亿元。

根据潘森的说法,2014年到2016年,这一行业尚处于比较盲目的阶段,到2018年以后,市场格局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第一梯队的企业差不多已经定了,这也是海风与轻轻教育为什么能在走到一起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2019年8月海风与轻轻进行合作之时,刘常科曾坦言,“大家都知道在过去一年到今年上半年,资本在教育领域方面的投资意向也有一些转移。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能迎合适应资本市场的变化,需要在企业运营方面要做相关的调整,可能不像原来我们整个行业的发展相对来讲,大家比较激进,可能更加要注重效率。”

“就目前来看,资金在在线教育项目上的投资更为慎重,因为市场太过不明朗,大多处于观望状态。”根据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资人士给到记者的说法,其自2018年之后就不再关注在线教育项目,即便是作为看客,也能明显感受到在线教育行业的融资事件数量在下降,“身边看教育项目的投资人越少了,都转而关注别的领域了”。

创业最前线统计,2021年1-2月,K12学科教育领域仅发生1起融资,较去年同期减少了5起;融资总额为2.1亿元,较去年同期的11.26亿元下降81.35%。

不可否认的是,行业洗牌仍在继续。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青、张琳、李亚、夏柠、周旭、潘森均为化名。

记者 马云飞 蔡淑敏

编辑 沈玉洁

责任编辑 孙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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