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华洞察｜人人影视被端，字幕组不会消亡

（封面图源：网络）

1.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2005年下半年开始，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应该都会记得这一年报纸娱乐版头条不时会被一个留着寸头的美国肌肉男占据。他叫温特沃斯·米勒，拥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国内媒体亲切地称他为“米帅”。因为主演的《越狱》（Prison Break）第一季在中国大爆，米勒在国内拥有极高的人气。

北京时间2006年8月22日，美国如期上线了《越狱》S2E1，全世界的字幕组传输人员都候在瑞典“海盗BT站”（该网站至今仍在运营）旁，等待网站将《越狱》的生肉上传。当日早上10点，《越狱》片源出现，国内字幕组在日本和韩国（两国网络链接中、美两国的网速都比较快）的传输组成员迅速下载好生肉，半个小时后将片源传回国内的服务器。

字幕组的翻译从国内服务器下载片源，同时各字幕总监收到美国华裔或留学生在美国录制的电视英文字幕录像，将字幕分配给译员翻译。11点左右，字幕组翻译下载好片源，字幕总监也将英文字幕分好段分配给下面的4个译员翻译。下午2点左右字幕翻译完成，交给最终的资深翻译统一用词并合并字幕。3点左右字幕完成，字幕总监用字幕软件检查无误后发布到互联网上。

此时的互联网上已经有几万剧迷在等待字幕。当时国内做美剧有三大字幕组，伊甸园、YYeTs和风软字幕组。当日最早发布《越狱》S2E1中文字幕的是伊甸园，风软慢了20多分钟，最后的是YYeTS。

在三个字幕组的时间竞赛中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有位女翻译翻译好自己的部分后的家里刚好断电了，只好等着来电。字幕合并好之后字幕组马上在射手发布，结果慢了伊甸园一点时间。这名要强的女孩子记得差点掉眼泪，事后还在组里专门开贴道歉。

接下来的每个周二《越狱》上线的时间，既是观众大快朵颐的时候，也是国内的几个字幕组比拼翻译速度和质量的赛场。《越狱》S2全集共20集，伊甸园和风软都拿到了8次第一，YYeTs拿到剩下的4次。基本上，剧集在美国播完后，6个小时内国内字幕网站就可以下载到中文字幕。

那是字幕组的“黄金时代”，一方面互联网的普及让更多的中国网民有机会接触到制作更加成熟的美剧，另一方面国内观众的英文水平还不高，需要借助中文字幕理解剧集的内容。字幕组的翻译对于剧迷而言变得极其重要。

当年，美国的《纽约时报》还专门采访了这些远在中国的风软字幕组成员。美国人对这些不遗余力传播美国文化的中国人很感兴趣。其中一名叫丁先生的翻译告诉他们，通过看《老友记》（Friends），他们了解到了美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比课本有趣多了。

字幕组的翻译也知道他们这样做可能会侵犯他人的版权，但他们更多是将翻译当成纯交流和学习。

因为他们做字幕组翻译，根本就没有收钱。

2007年，YYeTs（YY English TV shows）更名为人人影视字幕组，意思是字幕组的工作是为每一个需要的人，也希望受到帮助人能支持字幕组的工作。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不料几年之后，人人影视终究还是通过字幕翻译谋利，并最终踏入了最早一批字幕组成员所忌讳的禁区。

2. “invictus maneo”

人人影视的前身是2003年由加拿大华裔留学生小鬼神创立YYeTs字幕组。2006年6月1日字幕组正式建立独立论坛。

出于运营的需求，人人视频购入了更多服务器用于制作字幕，平时论坛的维护也需要一笔费用。到后期一年网站运营费用高达几万元，大部分来自会员捐助，论坛上的广告也能抵扣一定费用，剩下的费用则由网站管理员自费。

在2006年《纽约时报》的专题报道中，美国电视界已留意到中国的字幕组在侵犯其内容版权。但由于美国法律不适用于中国，他们只能寄望中国监管部门能对该等行为加以限制。

福克斯电视发言人Teri Everett表示，自己在2006年已留意到电视台生产的内容被窃取，在中国互联网法规完善之后，情况会得以好转。

一直不赚钱也不能赚钱的字幕组和逐步完善国内互联网内容版权保护，当中国互联网网民数量从2006年的1.23亿人开始不断爆炸式增长，字幕组的合规矛盾必然会爆发。

2009年，人人影视因为盗版资源问题被封查，行业其他有提供BT资源下载的网站伊甸园、BT中国联盟、悠悠鸟等111家视听服务网站悉数被关停整改。人人影视为维持继续运营，宣布网站转型，不再提供视频下载服务，仅提供字幕服务。

2013 年 4 月 25 日世界知识产权日，人人影视暂时关停网站一段时间。2014年10月，美国电影协会公布全球音像盗版调查报告，人人影视位列其中。公司在微博上表示，受著作权压力影响，11月底前网站将彻底清除所有无著作权资源下载链接。12月，人人影视宣布网站正式关闭，并在微博表示，“需要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

然而，就在11月28日，人人影视官方微博还留下了一句拉丁文，“invictus maneo”——台词出自美剧《疑犯追踪》（Person of Interest）S4E9，意思是“我不可战胜”。

没有人会知道，人人视频会不会像剧中的大Boss伊利亚一样卷土重来。

3. 彻底商业化

终于到了2015年1月中旬，已经关停的人人影视官网主页上出现了神秘的倒计时，附带一行标语“即将蚕变，敬请期待！”

2月份，人人人影视转型为美剧社区“人人美剧”。社区提供美剧剧集信息、排期表及剧评等，并将和第三方投资组建团队联手打造人人美剧APP。不少人人影视的老用户失望地表示，等了好久，等来了一个只有评论功能的“时光网”。

2017年1月4日，人人影视发文《人人视频与人人影视不是一家，已彻底无瓜葛》，宣布与第三方的合作项目人人视频（即此前的“人人美剧”）分家，原因是合作后人人视频并未真正参与到人人美剧的项目中，而且还被限制做其他项目。

人人影视所指的“其他项目”具体是指关停转型之后，网站主要从事为正版视频网站及影视公司引进与出口、出版社、游戏等提供正版翻译等服务（按《十年人人，重新出发》长微博）。

直至现在，人人影视的公司官网仍有提供商业翻译的合作服务，而RRYS.TV则仍有提供美剧、日剧、电影和字幕下载。

除了商业合作外，人人影视还利用手头的翻译人才资源，推出了外语教育工具。2016年，网站推出翻译工具人人词典，功能包括查词、屏幕取词、生词本及翻译社区等，查词之后还可以对应联想电影、美剧的某句对白。

2017年，字幕组团队继续上线青少年科教短视频软件“简单课”、大学生美剧影音单词软件“简单词”和面向6~15岁中小学生的少儿动画单词软件“简单词KID”等工具。

同时，人人影视网依旧在剧集片头中加入广告，广告主包括京东、新氧、拼多多等；被爆将学生“为爱发电”做出的字幕翻译作品卖给搜狐、爱奇艺等平台；从2011年开始，推出团购硬盘活动，将装有美剧、纪录片、电影等内容资源的硬盘分为699元、1399元、1980元三档出售。

以上商业化变现部分业务是建立在网站的视频内容之上的。根据《著作权法》的规定，影视作品著作权人对作品享有翻译权，未经许可的翻译并传播翻译作品属侵权。一旦利用经翻译的视频变现，人人影视的字幕组对版权内容的使用就不仅仅限为学习交流，从而构成了侵权。

在人人影视官网右上角，仍挂着大大的“捐助我们”四字。两相对比，不知道人人视频到底是真在“用爱发电”还是在空手套白狼。

一切在冥冥中已悄然安排好。今年1月份，人人视频再因侵权问题被关闭。2月3日，上海市公安局通报人人影视字幕组盗版视频案，警方发现有人通过人人影视字幕组网站和客户端，提供疑似侵权影视作品的在线观看和离线下载，作品未获得著作权权利人授权或许可。

警方抓获涉案嫌疑人14名，查处涉案公司3家，查获作案用手机20部和电脑主机、服务器12台，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

警方指，犯罪嫌疑人梁某从2018年起以约400元/部（集）的报酬雇人翻译、压片后，上传至APP服务器向公众传播，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经查证，各端口应用软件刊载影视作品20000余部（集），注册会员数量800余万。

人人视频800多万的视频用户，对应1600万的涉案非法金额——经过那么多年，人人视频的商业化变现其实还是不怎么赚钱。

被端了老巢之后，几乎可以肯定人人视频这次封停，真的封完就停了。

15年前，最早的那几批中国网民是经过人人等字幕组看到外国影视作品的。而且最早的一批字幕组翻译全都是用爱发电。甚至直到现在，字幕组翻译一集剧集的酬劳仍不足400元（按五个翻译协同三小时完成计算时薪可能还不足30元）。

他们真的有做错什么吗？

4. 字幕组不亡

“字幕组”是一群真正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们自己明明听得懂美剧意思，却还是要给一些英语不太好的人做字幕翻译。

对于部分没有英文字幕的美剧，听译的时间往往比看着视频内容对照着英文台词翻译还要花上更长的时间。按电视剧人物正常语速400词/分钟左右，完成该等篇幅的听译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而美剧里大量的专业术语（如《生活大爆炸》（The Big Bang Theory））和slang，非母语者考究起来往往还需要一番时间斟酌。

如此费周章，如果不是出于兴趣和热爱，恐怕不会真的有人愿意做。

而在“盗版”的人人视频被取缔之后，现在行业的大趋势是由出价买下版权的视频平台收编这些字幕组。 但这也存在很多问题。首先，视频网站不愿意给出很高价格，按行内有关价格，腾讯2016年引入的《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给字幕组的报价是每集200元至300元，甚至还低于人人视频的“非法酬劳”。

其次，因为国内视频内容没有分级，引入的剧集可能会因为种种的原因受到阉割（GOT最后一季国内引进版该问题尤其明显），字幕组本身就是美剧爱好者，在有更快的生肉情况下，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以完全不合理的价格代为翻译阉割版的剧集。

另一层面，在国内当前的审查模式下，很多限制级的内容注定无法引入中国。另外，奈飞、迪士尼+、Apple TV等流媒体由于一墙之隔，本身注定无法进入中国。

未来如果真的没有了字幕组，观众怎么看外国的电影/电视剧呢？

有人将字幕组比喻为为人类盗取圣火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他为了将人类带出贫困从奥林匹亚山盗取了圣火带到人间，却因此被宙斯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被老鹰叼食肝脏。

字幕组虽然没有遭受惩罚，但其对于国人的意义和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却是相仿。

字幕组诞生的始作俑者，不是想要赚钱的外语爱好者，而是想要看看外国电影/电视内容的国内观众。2005年，并没有正规视频平台引进过《越狱》。

从这重意义上看，即使迫于形势不得不盈利的人人影视会倒下，但字幕组终究不会消亡，只是十多年前几大字幕组争奇斗艳的盛景恐怕不再了。

作者：橘子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