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准上市公司” | 优彩资源：“忧”多，“猜”也多

优彩资源，是一家离A股市场只有一步之遥的“准上市公司”：它于5月21日通过证监会发审委的审核，并于9月16日向投资者开放申购，上市交易在即。虽然优彩资源通过了IPO审核，但《国际金融报》记者调查发现，埋在优彩资源发展道路上的“地雷”，并不少。

子公司恒泽科技和一个工厂所在地 记者王莹摄于2020年9月16日

“好多工人都是开小轿车来上班的，好的时候，工资一个月拿七、八千，比我们更赚钱，你可以问问他们工厂招不招人。”听闻《国际金融报》记者询问周边的招工情况，饭馆老板娘肖惠（化名）热情地向记者推荐。

顺着老板娘的目光，记者看向了马路对面的化纤厂——优彩资源。

尘土飞扬的土路被分割成两块，“一半通行一半修路”，杂乱之中，四周透露出一股萧瑟之气。

优彩资源 王莹摄于2020年9月16日

此时正是2020年9月16日，乍寒还暖的清晨，《国际金融报》记者第二次来到优彩资源总部和工厂所在地。早上8点，放在去年应是优彩资源三班倒的换班时间，现在部分岗位变成了两班倒，忙着上下班的工人少了一些。个别刚度过一个辛劳夜晚的下班工人面露疲惫，会顺便在早点摊买份油饼填肚子。而推着电动车走进停车棚的上班者，脚步大多并不匆忙。

肖惠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除了本地员工和外出租房者，更多的外地打工人员会住在优彩资源的单位宿舍，“每个月只要交几十元住宿费，工厂还会发饭补，只须扣除在食堂就餐的饭钱，剩下的钱是自己的”。

在肖惠的口中，优彩资源的待遇似乎不错。不过，肖惠表示，每年年尾的时候，这些员工中的很多人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回家过年，来年开工不会再回来。

这意味着，他们“流失”了。

据《国际金融报》记者发现，在优彩资源，这一流失比例每年超过25%，有时甚至高达30.85%。

优彩资源每年这么高比例的员工离职，这是为什么？是否会影响到公司的可持续发展？公司怎么解决这样的问题？

除了高企的离职率，《国际金融报》记者发现，优彩资源产品结构发生剧变，勾稽关系疑云密布。

现场篇留不住人

祝塘镇，作为“游圣”徐霞客的祖居地，坐落在江阴市的东南部，居无锡、江阴、常熟三市区的地域几何中心，具有得天独厚的交通区位优势。

在这座小镇上，就坐落着本文的主角——优彩环保资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优彩资源”）。虽然离职率高企，但在公司的招股书中，近年来公司业绩表现亮眼，开出的工资普遍高于当地私企员工平均工资。那么，公司为什么留不住人？

为此，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及近期，《国际金融报》记者先后两次奔赴江阴市祝塘镇一探究竟。值得一提的是，优彩资源没有披露公司人员2020年上半年离职率的情况，但今年的情况特殊，其员工的稳定性或许面临更大的挑战。

1 高企的离职率

“以前，附近的贝德服饰工资高，招人也多。但近年外贸生意不好做，贝德裁了很多人，一个月（工人工资）也就拿三、四千，但对面的化纤厂一直做得很好，还建了新厂，这个月20多号就要上市了。”在工厂旁卖早点的本地人刘姨告诉记者。

刘姨所说的化纤厂正是即将深交所中小板上市的优彩资源。

听到年迈的刘姨口中说出优彩资源要“上市”的“时髦词”，记者有些吃惊，记者还多次在打车时听到司机提到这件事，“优彩资源这两年都在喊着上市。江阴上市的企业也不多，就这么几家，还挺受关注的。”

据悉，优彩资源主要从事涤纶纤维及其制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总厂位于江阴市祝塘镇环西路。这条不长的柏油路两侧分布着江阴市赖以发展的轻纺、冶金、机械、化工等产业群体的十数家工厂，仅优彩资源就有3家工厂位于这片区域，肖惠经营的饭馆和刘姨的早点摊也在总厂附近。

除了这3家工厂，优彩资源在祝塘镇富庄路还有1家工厂，《国际金融报》记者实地确认，那里也是其全资子公司江苏恒泽复合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恒泽科技”）的所在地。无论是环西路厂区还是恒泽科技厂区门口，均能看到成排停放的小轿车，其中多见大众、别克、马自达等中档品牌车的身影。

子公司恒泽科技和一个工厂所在地 记者王莹摄于2019年

周围人眼中“每年招很多人”的优彩资源近年来的业绩表现亮眼。公开资料显示，2016年，优彩资源实现营业收入约7.32亿元，随后四年业绩一路高歌猛进，到了2019年，公司获得接近17.38亿元的营收，年复合增长率达到33.41%。

优彩资源净利润亦从2016年的5566.36万元，增加到2019年的8745.82万元，需要指出的是，优彩资源2019年实现的净利润较2018年同比下降了3.36%。

相较祝塘镇公认的明星产业——服装企业们萎靡不振的表现，优彩资源的化纤厂理应是周边打工者较好的选择。自2016年起，优彩资源的员工总数就稳定在一千人左右。

然而，公司却并非人见人爱的“香饽饽”雇主，近4年连续超过25%的总体离职率，反而让优彩资源在一众申请上市企业中格外显眼。

也就是说，这家员工上千人的企业，每年都有三、四百人离职。

对于这一比例，许多接受《国际金融报》采访的专家认为，优彩资源离职率有些高。

这一庞大人群的离去无疑也给证监会发审委员带来了一丝疑虑。证监会在反馈意见中也询问了这一情况，优彩资源给出的解释是，一线生产员工流动频率高，尤其是新年假期前后离职率更高，但新年假期前后同时也是行业的传统淡季，高离职率并未影响公司正常生产经营及业务开展。

2 高离职率背后

这一解释是否揭示了高离职率的全部原因？

《国际金融报》记者发现，优彩资源每个厂区的大门显眼处都张贴着“招工启示”，有些泛黄的招工启示上显示的时间是2019年8月28日，有些是新帖的，显示时间是疫情后的2020年9月9日。

目前仍张贴着的子公司招工启示

总厂的招工启示 王莹摄于2020年9月16日

记者疫情前调查时，2019年张贴的招工启示写到，“‘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获得企业——优彩资源，现诚招优秀熟练工和勤奋向上新员工若干名。每天工作8-10小时，平均年收入5万-7.5万元（按规定缴纳五险一金）。根据个人能力和社会形势，确定收入增幅。”招工启示还指出，招工针对年龄在18-45岁的人群。

“每年春节后初八开工，公司都会招很多人，至少100人以上。”已在优彩资源工作7年多的员工老李向《国际金融报》记者介绍，公司和工人签订一年劳动合同，年底会结清工资，有的工人不干走了，来年开工就需要重新招人。

老李一边夹了一口青菜，一边向记者介绍，虽然招工启示上看似工资不少，但工人实际上拿不到这么多。“从三年多前开始，公司要给每个人都缴纳五险一金，扣除这些，一般生产员工每月能拿到四千元左右。”老李介绍，以流水线上的工人来说，三班轮流，干8个小时每月能拿到3400多元；纺丝工能拿到4000多元，但纺丝工的工作环境较为辛苦，“冬天能达到40度，夏天更是热得受不了”。

那有没有工人一个月能拿到七、八千？

“有。扣除五险一金后，纺丝工加4小时班，每天干12个小时，能拿到五千多；打包工干12小时能拿到手五、六千；多的话，装卸工能拿到七、八千。”老李补充道，加班自愿，不少人为了多拿点工资，会想干12小时。

“还是服装厂好，这里（优彩资源）工资低。”老李离开前，给了记者一个和饭馆老板娘肖惠给出的截然相反的建议。

刘姨对记者说到，工厂除了过年休息，平常五一、国庆这些节假日都不放假，如果赶上家里收粮食，只能请假。

“我帮朋友干过一天班，太累了，干不了。”开滴滴车的一位司机告诉记者，其朋友是优彩资源的员工，作为承包人（内部）承包了工厂部分工作，工厂按工作量给承包人工钱，手下员工从承包人那里拿到更低的工钱。

一场疫情也给工厂带来了一些变化。2020年新张贴的招工启示基本保持了原样，只是工资下限由“5万元”增长到“5.5万元”，少了“每天工作8-10小时”的说明。

“我们停了一条生产线，由三班倒换成两班倒，一班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能拿到1万多的工资。”青年小杜通过老乡介绍进入优彩资源，在环西路的工厂今年上半年新投产的熔喷布生产线上工作。

公开资料显示，近四年，优彩资源全部员工的年平均薪酬分别为6.86万元、7.21万元、7.96万元、8.75万元，其中同期的生产人员年平均薪酬为6.14万元、6.2万元、6.93万元、7.67万元，都呈现出逐年递增的趋势，高于当地私企员工平均工资，但低于涤纶制造业行业平均工资。

除了高管和中层，公司普通员工年平均工资2016年为5.29万元，2019年是6.76万元，简单计算，每月扣除五险一金前平均工资约为5600元。

当被问到为什么优彩资源每年几百个同事会选择离开，不少员工也说不出特别的原因。

入职优彩资源一年多的工人小王思索了一番，“原因很多，很多云贵川的打工者过年都不回家，节后开工立马找工作，或者去工资更高的工厂，或者找干8小时更轻松的工作。”

回老家结婚也是记者听到比较多的原因之一。也有打工的年轻人四、五天不来上班，在出租房里睡觉打游戏，后来就不干了。“走了人，公司其他人还能加个班，拿多点工资，没什么大不了，总有人愿意干。”小王对同事们的流动已经习以为常，但他表示，自己近期还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距离优彩资源十几公里的同行业可比上市公司华西股份也有类似的情况。华西股份是江苏华西集团有限公司控股的公司，位于“天下第一村”华西村。近两年，由于不少员工年前结清工资离职，华西股份每年开工也要招聘近100名新工人。

财务篇财务疑云重重

员工们来去匆匆，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优彩资源的业绩增长。然而，《国际金融报》记者研究发现，报告期内，公司产品结构发生较大变化，是否意味着原有产品的增长乏力？

1 产品结构大变

相较于公司的员工总数一直稳定在一千人左右，公司在产能方面却表现得有些激进。

在恒泽科技厂区内，除了成排的小轿车，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就是几十座小山般堆放着的原料，这块厂区被分为国产原料堆放区和进口原料堆放区，几个工人在整理着散落在地上的原料。这些原料将被用来进行再生有色涤纶短纤维等产品的生产。

子公司恒泽科技原料堆放处 王莹摄于2020年9月16日

2018年12月，优彩资源建设了年产22万吨功能型复合低熔点纤维一期项目，年新增复合低熔点纤维11万吨产能；翻过年来，公司建设完成“年产4万吨复合型熔纺非织造布项目”两条生产线，年新增复合型熔纺非织造布1.21万吨产能。

截至招股书签署日，优彩资源共有年产16.5万吨再生有色涤纶短纤维产品、年产11万吨低熔点纤维产品、年产1.21万吨熔纺非织造布产品的能力，后两大产能均为这一年内新增而来。

发审委员在会上询问，优彩资源报告期内新增低熔点纤维产品和非织造布产品的原因及合理性，与再生涤纶短纤维在工艺、人员、市场方面是否具有协同效应；低熔点纤维产品2019年收入大幅增加的原因及可持续性；以贸易商为主的客户结构是否符合行业惯例，终端销售是否真实。

与产能变化相对应的是，公司的产品结构也发生了显著变化，这或许是因为原有产品增长乏力。

2016年-2018年，公司全部业务收入来自于再生涤纶短纤维。而2019年，公司再生涤纶短纤维带来的主营业务收入约为8.84亿元，占总营收的比例为51.01%，低熔点纤维产品的营收占比已超过40%。

招股书显示，优彩资源称，部分规格品种的低熔点纤维可以用于制作口罩、绷带、手术衣表面材料，将根据当前国内外新冠疫情情况和市场需求，利用部分低熔点纤维生产线设备加大相应规格品种的低熔点纤维研发与生产；同时公司还订购一条口罩用熔喷布生产线，预计2020年6月份设备运到，安装后用于生产口罩用熔喷布。

上文中小杜进入工厂后所从事的正是熔喷布的生产。优彩资源2020年1-6月营业收入较上年同期减少23.85%，营业利润、净利润及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较上年同期分别增长210.53%、200.08%和246.17%。记者查看招股书发现，这一情况主要受益于低熔点纤维产品毛利率改善，销量增加。

由此来看，优彩资源2020年上半年低熔点纤维产品的营收占比有可能进一步上升。

而优彩资源2019年的前五大客户也堪称“换脸”，2016年-2018年的前五大客户在2019年前五大客户中均未出现。仔细查阅招股书不难发现，2019年的前五大客户均源自采购公司功能型复合低熔点纤维产品。

实际上，再生涤纶短纤维在报告期内的销售已经出现明显放缓迹象。2017年，销量同比还增长10.38%，可到了2018年则仅增长了4.51%，到了2019年，再生涤纶短纤维的销量不仅没有增长反而同比下降了12.59%。

此前，优彩资源过会时，证监会发审委员还关注了公司再生涤纶短纤维在行业整体开工不足的情况下，产能利用率持续超过100%的原因及合理性；另外，再生涤纶的产品性能与原生涤纶存在一定差距且价格差异逐年缩小的情况下，下游客户选择再生涤纶短纤维的原因及商业合理性，双方合作稳定性是否受到影响。

需要指出的是，优彩资源核心产品再生涤纶纤维的主要原料为再生PET瓶片和再生PET泡料。

发审委员询问了优彩资源直接采购及通过子公司间接采购再生PET瓶片和再生PET泡料的具体情况，再生PET瓶片和再生PET泡料的采购定价机制及具体标准，并关注2018年起优彩资源前五大自然人或个体工商户供应商均集中于江阴祝塘经营的合理性。

2 勾稽关系瑕疵

记者还发现，优彩资源财务报表的勾稽关系存在瑕疵。

招股说明书显示，2017年，优彩资源的营业收入为90192.92万元，销售商品、提供劳务收到的现金为73957.28万元，两者相差16235.64万元。

对此，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表示，一般情况下，企业销售产生的收入只能通过现金或应收账款、预收账款的形式体现。

2017年，优彩资源的应收账款增长净额为-2797.11万元，预收账款净额为-261.82万元。

这意味着，优彩资源2017年的应收账款和预收账款都比2016年少。但公司9亿多元的收入却只收到了7亿多元的现金，如果加上上述应收和预收减少的金额，2017年优彩资源有近2亿元的收入不翼而飞。

对此，一位注册会计师向记者表示，出现上述情况确实有些异常，但是也有可能是公司出现了背书的汇票，而公司用其进行了对冲。

事实上，优彩资源确实存在已背书的汇票。2017年，优彩资源已背书的银行承兑汇票的金额为11502.65万元。

但即便是加上这11502.65万元，优彩资源仍有7000多万元的收入不翼而飞。那么，优彩资源2017年的收入到底如何？财务报表的勾稽关系是否合理？

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8月，创始人戴泽新对优彩资源进行了一次增资，以4元/每注册资本的价格增资扩股优彩资源。而在此之前，无论是增资还是股权转让，优彩资源的每注册资本的价格均为1元。

对此，一位注册会计师向记者表示，可能是因为要计入股份支付的费用，因此戴泽新才会以4元/每注册资本的价格增资扩股优彩资源。

另一位前发审会委员却持有不同的观点，他向记者表示，因为戴泽新、王雪萍为夫妻关系，因此优彩资源是完全属于两者的资产，不存在计入股份支付的问题。

那么，为何戴泽新要以4元/每注册资本扩股优彩资源？

对于上述问题，记者向优彩资源发去采访提纲，但截至记者发稿，尚收到回复。

记者 王莹 邓皓天

编辑 吴鸣洲

责任编辑 白岩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