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鲍威尔一次降息“不解决问题”的表态传递新信号

北京时间3月3日23时，美联储突然宣布下调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50个基点至1.00-1.25%，同时将超额准备金率（IOER）下调50个基点至1.1%。

美联储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新型冠状病毒对经济活动构成了不断变化的风险”，鉴于这些风险，为了支持实现其最大的就业率和价格稳定目标，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决定降低联邦基金利率的目标范围。

美联储主席鲍威尔

本次降息是美联储2020年的首次降息，也是自去年以来的第四次降息，之前的三次降息操作分别发生在去年7月、9月和10月，每次为25个基点。而上一次在华尔街交易时段采取紧急降息，则要追溯至2008年10月雷曼兄弟公司倒闭全球金融危机风声鹤唳之时。

2000年以来，美联储紧急降息共7次，前6次均发生在大级别危机时期，其中，2001年3次，应对互联网泡沫破裂和“911”事件，2007年至2008年3次，应对次贷危机。时隔10多年，美联储再次“盘中”紧急降息，足以说明风险正在积聚。

实际上，从白宫到华尔街，去年以来就围绕降息一直嚷嚷着吵个不停，随着道指历史性地逼近30000点（此轮暴跌前达到29568点）去年底，我在美国加州和纽约与金融、媒体和学术界一些人士交流时，大家认为如果美国继续一路狂飙，如果将市场的肥尾风险、资产价格泡沫和全球影子银行计入风险模型，暴跌是迟早会来的。而至于时点，“上帝才知道这个触发点”。

现在看来，新型肺炎的全球蔓延成为捅破美股天际线的那根针。3日盘中降息当天，道琼斯指数虽有所反弹，但很快一路迤逦下行，当日最终跌去近800点，跌幅为-2.94%。全球股市应声下跌。2020年2月13日美国股市（以道琼斯指数为例）从历史高位震荡下跌，至2020年3月6日盘中最低点的24681，期间最大跌幅为-16.53%，录得了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大单周跌幅。华尔街有个20%的技术性的牛熊分界线，下周如果持续走低，短时间跌幅如果超过20%，那技术上等于宣告了“特朗普牛市”终结。

鉴于此，最担心美股下跌的当然是美国总统特朗普。去年下半年以来，他在各种场合敲打美联储的当家人，说什么如果美股日跌过千点，就要把责任人装在炮筒里射出去，谁都知道说给美联储掌门人听的。特朗普认为，美联储利率仍然过高，他对美联储只是跟随市场而非引领市场感到失望。

这一回，在降息问题上一直磨磨蹭蹭顶着白宫压力的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表示出极大的配合，他说；“新冠病毒的爆发扰乱了许多国家的经济。我们认为一次降息不足以解决供应链问题。七国集团可能会有更多正式的协同行动。”他也深知，如果“特朗普牛市”终结，市场转入熊市，由于华尔街巨大的外溢效应，这对目前处于冰封状态的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走向势必产生深刻的影响，并可能会引发全球新一轮金融危机。

全球避险模式随之开启，标志性特征是黄金和美国国债价格飞涨。金价历史性地逼近1700美元每盎司，美联储宣布降息50个基点联邦基准利率已低至1.00%-1.25%，上周，随着全球的避险资金蜂涌至安全性更强的政府债券，将国债收益推向新的高度。其中，美国10年期国债历史性地逼近0.78%，刷新了150年来的盘中纪录低点。中国10年期国债也突破2016年2.64%的收益率历史低位，日最新成交为2.63%。市场人士判断按现在的联邦基准利率，按3号的这种降息力度，再有一两次降息就归0，甚至是负利率了。债券交易员感慨职业生涯的BP值已经衰竭趋0。金融市场已对这场危机进行了提前预判，这已经是一场全球性的危机。

以美联储为代表的中央银行制度本身就是金融恐慌的产物，它诞生的一百多年间，有力地应对过多次金融恐慌。一个世纪以来，华尔街的闪电崩盘多次出现，1909年，1929年，1987年，2008年，2010年，包括这一次5000点的闪崩。历史充满偶然性和不确定性，历史也不可能简单重复，但历史的逻辑是一致的。每一次崩盘都在重新影响和定义美国。回顾历史，反思当下，在残酷的市场面前，这些崩溃的往事都给投资者、金融机构和决策者以深刻的警示。当华尔街的资产价格暴跌，严重地损害了市场结构和流动性安全，隔夜拆借市场随时停摆，百年一遇的危机一触即发时，必须采取果断的国家干预措施。

与“特朗普牛市”相伴随的是长期繁荣埋下的不稳定和闪崩的风险，这是明斯基理论的基本观点。当然，特殊的市场崩溃必然需要特殊的政治干预。在市场失灵情况下为防止市场休克，就必须运用主权信用来代替私人信用。危机时刻，金融系统在应对外部冲击时变得十分脆弱，中央银行必须以最后贷款人的方式进行市场干预。无论是美国财政部通过问题资产救助计划为银行提供的资本金支持，还是美联储对商业票据市场和货币市场的共同基金注入流动性支持，都在危机时刻阻止市场自由落体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这种危机时刻政府压倒性的紧急干预措施在华尔街并不鲜见。如果把时针回拨到2008年那个末日之夏，先是贝尔斯登的破产爆雷触发华尔街的危机引信，8月，人们又把目光转向那个南北战争时期就诞生的历史悠久的著名投行雷曼兄弟。它倒闭后的一个月里，西方的金融体系像纸牌屋一样成片倒下，这场危机是从全球资本主义的权力中心引爆的，由于全球金融市场齿轮咬合的高关联度而不断加强和放大，通过金融巫师们设计出的眼花缭乱的结构化产品和高杠杆来实现全球连接，就像今天的这个病毒，使得世界各国之间的相互关系紧紧连接在一起，证券系统几乎是火烧连营，美国和欧洲的头部银行相继被国有化，华尔街的投资银行自成一体局面消失了，只能赎身大型银行通过获得流动性而苟延残喘。

2008年10月10日道琼斯股指创记录地下跌7.7%，当日创出7773的低点，还不及一年前最高点时的一半。到2008年底，全球股票市场蒸发了27万亿美元，市值跌去了一半，许多金融股跌得只剩下残渣。英格兰银行估计，该地区按市值计价的债券和信用保证金亏损额为28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银行一级资本34万亿美元的85%，如果把房地产价格下跌估算在内，那么当年全球财富损失可能相当于全年GDP的100%。在那场危机中，各国政府和央行为避免金融市场全面瘫痪，向市场注入了9万亿美元的支持，相当于全球GDP的15%。

历史充满偶然性和不确定性，历史也不可能简单重复，但历史的逻辑可能重演。在推行零利率控制危机的政策取向上，美国是果断的，那场危机中，美联储打响全面降低利率的第一枪后，西方七国火力全开全面加入。美联储通过连续下调利率，把联邦基准利率从5.25%下调到0-0.25%区间，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而1990年，日本为应对泡沫经济破灭，同出一辙的做法持续了十年才实现了0利率这个目标。

危机时刻，抛出巨石加码压舱石，体现的是压倒性的力量，而丢沙包抛石子，丢一个被冲走一个，消耗很大，难以发挥作用。这是成熟金融体制压倒性的制度优势所在。

与此次降息同步的是美联储主席鲍威尔的一次降息“不解决问题”的表态，作为全球最大的储备货币发行者和债务人，以美元为基础的全球货币体系由美国掌控，美联储的铸币权如“鼓风机”般地向全球散发“绿纸头”，从发展中国家换来了海量的价廉物美产品，而它又可以以趋零的利率，将发展中国家数万亿美元计的外汇储备反手拿回美国来用，只要一个电子记帐符号，连一个白条都不要。

过去20年间，美国在国际贸易中累积的商品服务类逆差史无前例地突破10万亿美元，这些都是可以“打白条”，美国为弥补财政赤字所形成的高昂债务负担的利息支出是微不足道的。《圣经》中说，债务的消失是以50年为周期循环往复的。然而以0利率的美元看，美元债务消失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美国总债务比重已超过GDP的400%，10年前的2011年6月15日，一组数据显示，美国的债务余额高达14344566636826.26美元，一位议员开玩笑说，也许中国会优惠我们26美分。

为了解融巨大的金融黑洞，化解财政悬崖危机，上一轮金融危机中，美国通过QE计划，实施了三轮高强度大剂量的货币放水。一场货币洪峰过后，所有债权人的资产都在这场“注水游戏”中无痛缩水瘦身，通过美元大幅贬值消融债权国的债务是美联储消融债务的拿手绝活。这一回，随着全新的量化宽松政策的推出，全球金融市场新的惊涛骇浪还在后头，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和应对。

作者 陈志龙，高级编辑，南京大学长江产经智库特聘研究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