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抗疫护士亲述:从感染到病愈的“通关”之路
作为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梨园医院(下称“梨园医院”)的一名外科护士,自1月21日(腊月二十七)至今短短不足40天时间里,孙珊珊的角色已几经转换,从感染二科护士长到新冠肺炎确诊患者,从进入火神山医院治疗成为“护士志愿者”,再到目前在家隔离急待“归队”的医护人员。
“希望我能早点回去,她们实在太累了。”想到同事们正经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役,作为“缺席者”,孙珊珊心急如焚。在与《国际金融报》记者交谈不到一小时的时间,无论是对当初抗疫在一线的回忆,还是对疫情结束之后的憧憬,她曾多次无意识地表示,想尽快回归一线与“战友们”并肩,在疫情结束之后,希望“战友们”可以好好休息一场。
猝不及防的感染
直至今日,孙姗姗还是没搞明白,自己感染上病毒的确切原因。
在与记者的交流中,她认为,当初防护安全教育是院长亲自培训,加上自己也在网络上学习了不少相关知识,“我认为自己的防护意识还是比较强,防护措施也做的比较到位,唯一可能就是休息太少”。
1月20日晚间,武汉市卫健委除公布9家救治发热患者的定点医院外,还指定了61家发热门诊,梨园医院作为当地一家三甲医院,是61家发热门诊之一。1月21日,孙珊珊所在的外科科室病房被征用,需要连夜改造隔离病房以应对新冠肺炎的救治工作,其被任命为感染二科护士长,主要工作不仅是对病房内普通患者转移的安抚及引导,还需火速将隔离病房所需的防护物资落实到位。
“第二天(1月22日)早上10点钟,病床都没有铺完,14名新冠肺炎疑似患者一下子全都来了,当时我们只有5个外科护士,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时正值年前,后续保障都没有,相当于一切从零开始,大家都是在超负荷运转。”据孙珊珊回忆,刚开始不像现在4小时一班,护士们一般都是从早上8点钟开始,一直忙到后半夜,唯一的休息便是吃饭时间,而她前三天则基本上没有合眼。
实际上,晚上是有一定的休息时间,但一想着各种流程都没有到位,手底下的护士也和病人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孙珊珊脑袋里不停地在想各种问题,怎么也睡不着。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一位护士和她正说着话,突然崩溃大哭,因为超负荷的工作加上心理煎熬,让她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防护服不透气,我们通常是穿一天,口罩戴时间长了,耳朵就会像刀割一样地疼,脸上都是压痕,有的甚至会被磨破皮。”当记者问及这些一线护士的日常,孙珊珊如此描述,“你没看见我们脱了手套的手,像老婆婆的手,皱皱巴巴的。”
正在帮同事剪头发
孙珊珊这样的工作状态一直持续到2月3日。这一天,她从一名护士变成了病人。
据其回忆,为安全起见,自2月2日至4日,该医院感染科的医护人员分批去做核酸检测,她被安排在2月3日,检测结束之后就继续工作了,呈现“阳性”的检验结果是从科室主任处获知的。“我去检验科拿结果时,留意到检验单上最下面的一句话:‘以临床症状与其他症状为主’,我当时想的是没事,应该是搞错了,因为平时我们的防护警觉性比较高,然后继续回科室准备第二天的物资。”
实际上,就在2月初,孙珊珊已经出现了轻度咳嗽、嗓子不舒服的症状,但她并没有在意。“因为当护士长,话说的比较多,有的时候是靠嗓门来喊,而且真忙起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哪不舒服。”
当晚,在同事的催促下,孙珊珊在将近22点钟前往CT室,做相关排查,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一张“典型”的病毒性肺炎的CT片。孙珊珊对它太熟悉了,在梨园医院的发热门诊,她每天都会看到病人们类似的CT片,但眼前这张是自己的。
虽然已经做好情况不妙的预估,但看着“肺部呈磨毛玻璃样”的检测结果,孙珊珊的内心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拿着检查单,孤立无援的她艰难地走出CT室,“我就自己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蹲在那哭了一会,其实我平时是不喜欢哭的,作为护士长,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护士们的精神支柱,但当时我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
意想不到的角色
确诊、隔离,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一天。
不过,让孙珊珊感到欣慰的是,年长自己几岁,心态积极乐观的丈夫始终在支持与鼓励自己。在记者的采访中,孙珊珊提及,确诊的消息只告诉了丈夫,剩下的谁也没有说,“一路走来,我真的很感谢他,有他在,我心里踏实”。
一开始,作为轻症患者,孙珊珊在梨园医院进行观察隔离,直到2月8日,她与其他病人一起送往火神山医院。“其实我之前送过两批确诊病人上急救车,把他们转到定点医院,这一次却是我被我们主任送上急救车,那种感觉……”在停顿了数秒之后,孙珊珊最终用“说不上来”这四个字来概括当时的心情。
“在排队上急救车时,患者们都是耷拉着脑袋,坐在救护车里,也是灰心丧气,没精打采,坐在我旁边的是我之前照顾过的一个年长婆婆,她当时直接哭了,其实当时我也很想哭,但我忍住了。我说奶奶没事,你是我之前照顾的病人,现在你和我一起去火神山(医院),火神山(医院)是军队托管,医疗条件特别好,我们能去就可以安心一大半。”无论是作为医护人员还是确诊患者,对于这种焦虑,孙珊珊感同身受。
在确诊的头几天,除了发热、咳嗽之外,孙珊珊没有别的不适,但风暴前短暂的平静后,她的病情急速恶化,很快出现了乏力,憋气,呼吸困难等症状。
“每天早上8点到10点这个时间段是最不舒服的,然后10点到12点我就开始做操与瑜伽。”在孙珊珊看来,既然来了,就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防护得当,再通过一些手段来消除恐慌。
“刚开始我只是在病房带动我的室友做操或是练瑜伽,后来参与锻炼的人越来越多,可能因为我一方面是医护人员,患者对我也比较信任,另一方面,我也是一名患者,更容易相处一些。”据孙珊珊介绍,之后她每天会带大家在走廊上做操,发动患者的积极性,出院之后,她还推荐了自己的室友来接管这一“工作”。
根据孙姗姗的理解,面对一种新型传染病毒,患者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所以在这个时间,越是不做什么,情绪可能就会变得负面与糟糕,所以需要一些让自己比较舒服愉悦的活动来缓解病痛与改善负面情绪。
显然,这样的相处模式让人看到希望。除了带领病友做操,在火神山医院期间,对于患者的心理调查及辅导工作,孙珊珊也主动承担起“志愿者”的角色,“因为对于患者来说,我同样也是一名病人,所以相比医护人员,我的感染力或许会更强一些,他们也愿意与我打交道。”
帮助火神山医院医护人员更换床单被罩
此外,孙珊珊还为火神山医院的医护人员提出了不少建议。“我们那批病人当时是那个病区第一批病人,而对于这种新型病毒,医护人员的心理压力也很大,我就告诉他们,只要防护得当,心态放好,这个病没有那么恐怖。”
2月中旬,孙珊珊的症状有所改善,并逐渐好转。在进入火神山医院的第10天,2月18日,其第二次核酸检测阴性,血常规正常,同时CT显示肺部正常,达到出院标准。而这也给了病友们很大信心。2月19日下午两点,孙珊珊病愈出院,回到将近一个月未归的家中,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消毒,然后拿起电话向领导汇报情况,紧接着向同事询问工作进展。
“当时病愈出院需隔离14天的政策还没有出来,我在医院群里看到要招募40个医护人员组成医疗队驰援雷神山医院,我立即报了名,但领导给的回复是让我先在家好好休息,这也成为我心中的一个结。”在孙珊珊来看,同事们还在前线忙碌,自己中途“退场”不说,现在却在家休息,处于愧疚与自责之中的她还专程咨询了心理辅导医生。
“不过现在想通了,最近我都在家休息,锻炼,看看书或者新闻。老公也在家陪我,不过我们是一人一个房间,自己给自己做饭,目前小区不让出,但生活物资可以网上下单并送到楼下,然后分批去取,一次最多3至5个人。”对于疫情下非常态的生活,孙珊珊苦笑道。
“我目前挺好的,病了之后辛苦我的战友们了,希望能早点回去上班,但是目前看了报道有部分人治愈出院后又转阳了。”当记者问及目前的身体状况时,孙珊珊如此回应,并配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隔着屏幕,孙珊珊的焦急与忧虑溢于言表。与所有人一样,她希望这个漫长的冬天可以早点过去,“疫情结束之后,我想让我的护士好好休息休息,调整一下,我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我的孩子了。”
记者 马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