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元跌到妈都不认识
日元从3月初开始在外汇市场上驶入加速下跌通道,直到今天,贬值幅度在一个多月内超过10%。对一国之汇率而言,跌幅不可谓不惊人。
4月19日,日元兑人民币汇率自2015年5月以来再破5,跌至1元人民币兑近20日元。日元兑美元汇率贬值幅度更大,前几天一度来到1美元兑129.4日元,今天略微上涨到128.5日元。日元上次跌到这个份上,还要追溯到平成时代的2002年4月,恰好是20年前。
俄乌在欧洲大陆把刀子捅到不可开交,远在东方的岛国反倒流血不止,这是什么道理?
01
轮回
日元汇率迎来“20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是全球范围内日渐失控的历史性大通胀。
全球央行普遍认为把通胀目标设定为2%是最佳状态,达到5%意味着步入恶性通胀轨道。目前,G20集团里有13个国家通胀率超过了这个界限,美国上周披露的3月份通胀数据为8.5%,续创1981年以来最高水平,巴西、俄罗斯、阿根廷与土耳其的数据更夸张。
恶性通胀的直接影响是物价飞涨与货币贬值,从而扰乱正常经济秩序,再传导至社会和政治层面衍生一系列恶果。因此今年开始,各国央行不得不采用加息手段遏制通胀。
之前,鲍威尔暗示将在美联储5月政策会议上加息50个基点。加拿大和韩国央行已经开始行动,于上周分别加息50和25个基点。关于本轮全球通胀,我们之前的文章《通胀与加息,这次不一样》有过深入分析。
各国预期即将施行或业已发布的货币紧缩政策传导到外汇市场,就形成了资金加紧流向避险货币的局面。这一轮加息周期,国际市场上的避险货币主要以三种形式存在。
第一种是高利率货币,代表货币为巴西雷亚尔。今年以来雷亚尔兑美元汇率升值最高超过24%,最新汇率为1美元兑4.65雷亚尔,原因主要是巴西央行从去年3月开始9次加息将基准利率上调至11.75%,使巴西实际利率升至全球最高之一,外资自然狂买雷亚尔套取息差。
第二种是资源丰富国家的货币。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时推高通胀并使资源出口国货币走强,加息导致价格下跌时又吸收冲击,为汇率提供弹性。得益于澳洲丰富的能源和矿产资源,澳元今年升值幅度仅次于雷亚尔,同样性质的还有加元、新西兰元,和深陷战争泥潭的卢布。
最后一种是用“信用”背书的货币,以美元和瑞士法郎为代表。美元通过绑定石油成为世界货币,被公认为是能在经济衰退时保持购买力和稳定性的硬通货。瑞士则是全球最稳定的经济体之一,信守“永久中立政策”,靠“百年老店”积累下来的信用和严格的保密系统赢得了金融“避风港”的地位。
显然,今年的日元并不被认为是上述避险货币的任何一种,这就导致日元在主要经济体中呈现“独自贬值”的形势。
在美联储主导的上一轮加息周期中,以俄罗斯卢布、巴西雷亚尔、澳元、加元为代表的的资源国货币全线崩溃,贬值幅度在2015年8月一度高达30%。同一时期,日元反倒作为避险货币出现了一轮强势拉升,2015年8月24日单日升值幅度甚至达到2.9%。
不过短短几年,日元从备受追捧的“避险天堂”沦为”shit hole”。原因无非是几度轮回之间,人心思变。
02
拉扯
2002年,在日本财务省担任财务官的还是黑田东彦。此人在2013年就任日本银行总裁,并一直持续至今。
作为日元贬值的主要推动者,他如愿见证了日元汇率两次跌至谷底。并且日元现在沦落至此,直接原因就是日本央行与国外主要央行在货币政策上分化。
然而在日元出现明显下行趋势之后,黑田仍然在3月18日公开表示:
“日本绝对不需要加息”。
大家都加,你不加,日元势必会与国外货币产生利率差。此消彼长,资金理所当然地选择抛售日元,流向资源国与高利率国家货币。黑田的表态无疑进一步催化了日元贬值行情,但他远远算不上罪魁祸首。
恰恰相反,“绝不加息”这四个字正是日元成为传统避险货币的原因。
日元从1998年进入“0利率”时代后,除了2007年曾小幅加息,其余长达20多年里基本从不加息,长期利率在2021年底为0.07%,今年3月末小幅上涨到0.23%,已经是6年多以来最高水平。
日本央行将长期利率变动幅度上限定为0.25%,一旦逼近这个数字,央行就会以无限量购买10年期日本国债的方式进行干预。今年2月和3月就分别操作过一次,这表明日本央行“绝不加息”的信念仍然非常坚定。
至于低息环境使日元作为避险货币的升值机制是如何运行的,逻辑也很简单。
在国际金融市场上行期间,即“risk-on”时期,低利率又自由兑换的日元成为绝佳融资货币,投资者此时借入低息日元买入高息货币,等到“risk-off”时期再卖出高息资产买入低息日元。一来一回,就通过套息交易平仓赚到了利差。
根据日本财务省公布的数据,截至2020年底,日本政府、企业和个人投资者拥有的海外净资产为356.97万亿日元,相比2019年底减少460亿日元,但依然连续30年蝉联全球最大债权国。
一般情况下,国际资金回流也会推动日元升值,比如在2008年、2015年和2020年初,日元都经历了一波明显升值。当市场恐慌情绪上升和日元升值呈现正相关联系时,自然会产生惯性心理,这也是疫情爆发之初日元升值的原因。
过去很多年里,日元就像一块跷跷板,始终围绕一道看不见的轴来回拉扯,维持坚挺和稳定。今年以来日元汇率走势一拉到底的原因,则是架起这块跷跷板的支点出现了松动。
根本上来说,外汇市场上的货币汇率走势受到国际收支的支撑,如果出口大于进口,国际市场对该国货币的需求量就会增加,汇率自然上升。
今年前两个月,日本1月的贸易逆差为2.2万亿日元,创8年来新高。2月贸易逆差为6697亿日元,今天公布的3月贸易逆差预测值为4124亿日元,远高于预测的1008亿日元。自此,日本连续八个月出现逆差。
说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可能有些夸张,但或将长期持续下去的贸易逆差,确实是日元面临的最大危机。
03
停滞
要用一个词概括整个日本的经济状态,“停滞”应当是最恰当的选项之一。
和利率一样,日本通货膨胀率也常年陷入停滞,除了2014年一度超过3%,其余大部分时间维持在2%以内,包括今年。与物价水平相对应的是平均工资,经合组织统计,以购买力平价计算,日本2020年平均工资为38514美元,相比1990年只增加4%,几乎原地踏步。
工资涨不上去,社会消费也停滞了,日本国内长期存在通货紧缩问题。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消费低迷拖累GDP增长。1995年,日本GDP总量已经达到5.45万亿美元,此后长期疲软,去年受疫情拖累,反倒下降为4.9万亿美元。
同样是经济停滞,有些国家属于百尺竿头难以更进一步,有些属于摆烂。日本的情况有所不同:“日本式停滞”,是在政府一套复杂操作之下达成的动态平衡。
为了拯救低迷的GDP,黑田东彦2013年就任日银总裁后启动名为“异次元”的货币宽松政策:改QE为QQE,即量化和质化宽松。
黑田体制的本质,是为安倍经济学提供弹药。按理说,史无前例的大放水下日本经济应该蓬勃发展。然而,即便安倍对“日本经济连续74个月保持扩张”引以为傲,实际上日本年均增长不足1%,并且安倍经济学在疫情爆发之前已经开始破产。
根本原因是内需萎靡。这既受老龄化影响,又跟货币从央行流入银行、股市、国债,在金融体系内部空转有关。大放水使富人更富,但普通人收入并未提高,至少没赶上物价涨幅。
国内消费不行,只能指望国外消费,也就是出口。为了保持出口增长,必须抑制日元汇率上升,因此才有所谓的“0.25%上限”。这就是日元汇率依托的“轴心”了:
日元贬值保证出口增长,外需拖着日本经济往前走,从而为国际资本回流提供信心,支撑日元不会一拉到底。支撑这套轴体正常运转的内部条件就是政府,因此黑田们绝对无法放弃货币宽松政策。
外部条件则有两个,一是依赖经济全球化和国际市场保持增长;二是日本制造业始终保持竞争力。现在两个条件都出了问题。
首先在疫情和俄乌战争的刺激下,大宗商品价格暴涨。日元贬值带动的出口盈利增长无法弥补进口成本产生的赤字,使得日元贬值成了财务相铃木俊一口中的“恶性事件”。
其次是日本企业的竞争力下降。日本制造业最鼎盛时期,在全球市值前10企业中占据超半数席位,如今全球50强只剩下丰田,并很有可能在汽车行业新能源革命中沦为牺牲品。
产业附加值降低,这才是日元贬值的罪魁祸首。假如日企的贸易附加值没有从1995年的94%降至如今的80%左右,日元贬值带动日本出口走强、企业国内投资增加、国民工资上涨、提振消费的良性循环路线自然畅通无阻,日本经济就会重现往日荣光。
然而在安倍拉扯出的时间空间里,日企一方面在全球化作用下出走本土,造成产业空洞化;另一方面并未在诸如计算机和新能源产业中突围,取得曾经在半导体产业称霸的地位。因此,坠落的不仅是日元,还有对日本经济的信心。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日元贬值的空间,或许还很大。
04
结语
3月7日,俄罗斯公布不友好国家和地区名单,同一天,日元开启了本轮贬值周期。
普京的做法显示了舍弃信用货币体系、转向实物货币体系的决心。前者以美元和美国政府的信用为主导,是经济全球化的基础。后者则以石油、天然气等各种自然资源为主导,更适用于区域经济化。
日元毫无疑问是依附于经济全球化的代表性货币,因此我们看到卢布在经历过一轮暴跌后又回到了战前水平,但日元的前景尚不明朗,至少已经失去了避险货币的地位。
美元还在和资源国货币共舞,然而历史是一个轮回。上一次全球爆发大通胀的20世纪70年代,面临的国际背景是石油危机和第四次中东战争,“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
今年战争再次爆发,将本轮通胀推高到白热化阶段。这一次大宗商品崛起,人民币崭露头角,“美元—石油体系”又会怎么样呢?